2014年11月8日 星期六

《犧牲的體系》讀書會隨想

參加了綠色公民行動聯盟所舉辦的《犧牲的體系》讀書會,他們其實辦了兩場,我參加的是第二場,專門談論沖繩的問題,導讀期間多次有所感發,與最近在思索的議題交相呼應,因此來談談所謂「犧牲的體系」吧。

由於我還沒有看完整本書,因此以下將就我現階段的理解去談,之後讀完整本書,再補上完整的心得。

所謂「犧牲的體系」,指的是那些沒有能力決定自己生活型態的人們,所處的環境、社會體系。在本書中引用的案例是福島、沖繩。

前者,在311核災發生之後,福島人們的生活便受到社會關注,這些人當初沒有辦法以自我的意志去選擇要或不要接受核電,在國家、代議政治、多數人政治的運作之下,這些少數分子只能夠去接受核電廠建造在住居附近,使生活蒙受莫大的風險,在這樣的情況下,這些人是被動的,他們的基本權利受到漠視。

後者,沖繩地區事實上有百分之七十四的比例是美軍基地,在美日安保條例的架構下,沖繩被「割讓」給美國,儘管沖繩人是「日本人」(這部份具有爭議,沖繩人有自己的語言、文化,不同於日本的大和民族),卻沒辦法有自己的意志,而是在國家和美方的對談中,被作為犧牲者,受到美軍的殖民。

在「技術政治論」中提到,高科技產業的發展與否,受到國家科技官僚、專家學者的意見左右,實際受到影響的民眾沒有任何權利為自己做決定,而必須被動接受該項高科技產業所帶來的種種影響,這樣的影響可能永遠改變了他們的生活,他們接受了產業的成本,卻沒有享受到利益。以福島來說,福島居民承受了核廠的風險,該電廠所發的電卻輸送到東京去。對福島人來說,他們為什麼要接受這樣的安排?只因為他們是少數。又舉台灣的中部科學園區為例,中部地區的農民被迫接受政府的決定,在賴以為生的農田旁興建起一座座科技產房,排出的廢水汙水就這樣流入農田中,為了經濟發展,這些農民便應該被人們犧牲?

所謂犧牲的體系,講的就是這樣的概念。

其實在研究核能論述的過程中,我所關切的一大部分就是擁核派與反核派之間的論點差異。從擁核派的角度來看,反核人士始終是反智、反科技的,他們拒絕任何發展經濟的可能,被科技產業中微乎其微的風險問題嚇得渾身打顫。從反核派的觀點來說,本書所講述的「犧牲的體系」卻是很好的切入點。

畢竟高科技的進入門檻較高,光是弄懂數據的產生,就浪費了人們大量的精力。在看到本書之前,我始終受到科技專業、安心信賴的想法所箝制,但是撇除數據與實驗,純粹從社會人文的角度去看,就會發現當人們以不自覺的霸權意識形態去做出決定,實際上是忽略了那些受眾的基本權利,從弱勢的角度思考,似乎是我們很少去做的事情。尤有甚者,更可悲的是那些被迫接受的人們,因為資訊的隱瞞,更有可能認為這些他們接受的東西,是全然好的,就如同接受核電廠或放置核廢料時,政府會給予大量的回饋金,當民眾得到回饋金,他並不會去深入細想,為什麼是我們?人們是短視近利的,認為有錢就能解決許多問題,但是這樣的「錢」背後襲擊而來的大量意識形態,就不是被迫接受者所能察覺的。

你或許會說,生活都過不下去了,哪還能想這麼多?

但在這樣的論述裡,很重要的一點就是,為什麼這個地方會如此缺少資源?他們不應該被理所當然認為是落後的地區,為什麼政府在分配資源時會自然忽略他們,進而導致現在只能接受核電廠或者其他高科技產業的進駐?這是很值得思索的問題。

有人告訴我,你不能用你自己的思維去看這件事情(核電廠進駐分配回饋金的問題),當地的人需要──當我們或「當地的人」以這種方式去思維,是否就陷入了霸權的思考而不自知?在殖民與被殖民的論述中,我們不以文化衝擊的角度思考,而純就強勢或弱勢去看,當強勢方強將自己的需求加諸在弱勢方身上,對弱勢方而言,就造成了一種殖民的效果。他們並不想要,或者他們並不知道自己想不想要,而他們,沒有選擇的權利。

沖繩的問題也是如此,對沖繩人來說,他們到底算不算是日本人?當時在戰爭期間,為了減少糧食、資源的消耗,而向沖繩人要求「自絕」(註一),也就是透過自裁來減少人數。為什麼沖繩人一定是被犧牲者,無論是美國或日本在當時似乎都已非常理所當然的角度,將沖繩人拋棄,而沖繩人是有「被殖民」的自覺嗎?我並不清楚。

讀書會中有提到一個很弔詭的事情,沖繩人其實和台灣是很相似的,當初在琉球王國時,沖繩人其實以中國人自居,但在日本「琉球處理」之後,成為日本的領土。就文化上來說,當時的沖繩人有自己的文化、語言,與日本人並不相同。事實上,許多沖繩人認為他們和台灣比較相似,甚至從沖繩到台北的距離比到東京還要近。在地緣關係如此接近的情況下,台灣人跟沖繩人卻幾乎互不相識,甚至在台灣被日本殖民統治的時期,沖繩人是以「日本殖民者」的身分對待台灣人。沖繩人被夾在台灣與日本之間,殖民與被殖民角色的轉換,相當令人玩味。

其實,從犧牲的體系的角度出發,去看待社會上種種弱勢的族群,很容易會產生政府、社會不公不義的想法,因為同情弱勢者,而無議不反。我相信很多社會上的人,對於積極參與社會運動的人們,都有一種「刁民」、「暴民」的想法,在這些「正常人」眼中,社運分子是破壞社會和諧,造成動盪不安的激進分子,「你們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社會?」這句話經常被人們所提問,遺憾的是,其答案大概沒有人答得出來。

關鍵在於,在現在的民主社會、資本主義的架構下,我們的意識形態很難跳脫去思考,除了上述還有什麼可能的型態,就連社會主義也是依循著資本主義而發展出來的不是嗎?因此這個問題非常難以回答,但正因他的難以回答,「正常人們」便認為社運分子根本沒有自己的思維,只會反對而提不出具體建議,其實不是這樣的。也因為這個問題的難以回答,才凸顯出現在社會上的意識形態是否有所不全,而促使我們無法脫離原本的框架去思考整個問題。

我也經常詢問自己這個問題,到底想要什麼樣的社會,從人性與理性(追尋最大利益)的角度去看,烏托邦式的生活陳義過高,在社會上不可能實現。遠程我們不知道怎麼走,就近程而言,面對社會上的種種現象,似乎只能期待人們對弱勢者更多出一份同情,盡量為他們爭取最大利益,而非加入霸權的思維去凌虐弱者。從公民社會、風險社會的角度來看,「批判」或許正是我們該做的,正因為有批判,人們不會將某些事情視為理所當然,而會去重視、面對,甚至改善,在批判的過程中,讓社會變得更加公正,或許就是社運份子想做到的事情。


註一:「自絕」一詞是在讀書會上聽到的,其實我不是很清楚是不是這兩個字,如有錯誤,歡迎留言糾正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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